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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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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的早朝又是安國候和寧王的對臺戲,兩人仍舊為了災民與賑災糧一事吵鬧不休。皇上似乎精神不振,沈默地看著他倆吵。

然而許多大臣卻竭力揣摩著皇上的沈默。

每個人的言行舉止或許是一樣的,但因為那個人的身份不一樣,那言行舉止所代表的意味就會不一樣。

皇上為什麽會沈默,為什麽要沈默,這沈默代表什麽,不由得人不去深思。

安國候是先皇的拜把子兄弟,而皇上又向來和陳飛卿交好,就連皇上的親妹妹也要嫁給陳飛卿,似乎安國候府是穩穩地占著上風。

然而寧王卻畢竟是皇上的親叔叔,是先皇的親弟弟。

任何稍微不糊塗的人都會知道,這兩個人要不然就一並鏟除,要不然,就一個都不能動。權臣能相互制衡是最好不過,有兩頭老虎不可怕,怕的是只有一頭獨大。

但除此之外,還有一頭老虎,或者說,是一只鳳。

如今朝中三足鼎立,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,但姚氏一脈卻格外低調,至少在朝中很低調。安國候與寧王的爭吵中姚氏一派的人很少摻和,就算摻和,也是和稀泥,一副和事佬的派頭。然而大家都是人精,誰又看不出和事佬是假,借著勸和的名頭把事兒攪得更大是真。

而如今,安國候與姚氏出事,寧王卻突然站出來,安國候又質疑寧王與姚氏有些不清不楚,這實在是一趟渾水。

三派各有人物,底子也都不虛,那麽誰勝誰負,無外乎就看皇上了。

皇上一貫是沒有喜惡,他對太後很孝敬,對寧王很親近,對安國候尤其是安國候他兒子更是近得令人遐想連篇。

而如今,他沈默了。

安國候與寧王吵得正歡,皇上忽然輕輕地嘆了一聲氣,道:“飛卿,你上來。”

安國候與寧王都停了下來,跟著眾臣一齊看向皇上,又看向陳飛卿。

陳飛卿老老實實地走出行列,道:“臣在。”

皇上道:“你上來,來朕身邊。”

眾臣:“……”

安國候欲言又止。

陳飛卿看了看皇上,又看了看他爹,再看了看寧王,發現誰也不打算說點什麽,只好從一旁上去,站在皇上身邊。

皇上仔細地看了看他,道:“你看起來精神不太好。”

陳飛卿道:“還好,皇上看起來才是精神不太好。”

眾臣:“……”

皇上笑了笑,道:“朕精神不好是正常的,天天這裏吵了那裏鬧,沒完沒了。”

眾臣聽了這話,不異於是指責,便都跪了下去。就連安國候與寧王也跪了下去。

陳飛卿有樣學樣,跟著跪下去。

滿朝大臣都跪了,宮娥太監便也跪了。

一時間,滿大殿全都是跪著的人。

皇上仍然笑著道:“朕看你們說得起勁,閑著也是閑著,和飛卿說句閑話,你們這是做什麽?”

沒人說話。

皇上讓陳飛卿起來,問:“你來說說看,此事該拿誰問責?”

陳飛卿道:“此事尚未查明,臣無話可說。”

皇上又嘆了一聲氣:“你知道此事什麽都沒查明,你無話可說,那朕就不知道,你爹和寧王吵了兩天在吵什麽。事還沒查,先把罪給人扣上,再拿著這罪名往回溯,這是什麽做法,朕或許是病糊塗了,不清楚。”

寧王道:“臣也是想將此事查清楚,可話剛說出口,安國候便將罪扣了下來,臣為了分明此身,不得不與侯爺辯上一辯。”

安國候道:“臣沒有扣誰罪名的喜好,寧王願意親查此事再好不過,可此事涉及太後一族與臣,查案之人必須公正嚴明,不偏不倚,寧王收受來自案發之地的財禮乃是事實,臣難道不該說?”

寧王冷笑了一聲,道:“侯爺如今不光是要攀扯本王,還要意指太後?”

安國候道:“本侯不過是就事論事,本侯一介粗人難免有說話不周到之處,皇上與太後是知道的。王爺是讀書人,向來心思縝密,不必抓著話頭趕緊挑撥。”

皇上看著他倆,很溫和的問:“朕的百姓被餓死了,原來王爺與侯爺最先想的竟是先分明自身,順便還幫太後一起分明。朕是不是該替太後多謝謝二位?”

安國候和寧王異口同聲道:“皇上——”

皇上打斷了他倆的話,朝陳飛卿道:“飛卿,你認為此事該如何做?”

陳飛卿道:“立刻派遣欽差親自前往受災地安撫百姓,重新發放賑災糧,同時查辦此案。”

安國候瞪了他一眼,朝皇上道:“皇上,臣已經和戶部尚書商議此事,戶部尚書已經寫好奏折請皇上批覆,再度發放賑災糧,就從受災省縣附近的富庶省縣就近調糧。臣同樣已經與兵部尚書連夜商議,扣查所有負責送糧的官兵,並派出可信的人手再次護送賑災糧。只不過今日一上朝寧王便發難,兩位尚書還沒來得及說。”

寧王冷笑一聲,白他一眼,道:“本該發一次的賑災糧硬生生發了兩次,侯爺倒還覺得自己處事利索,還真當國庫的門是朝安國候府開的了?”

皇上擺了擺手,道:“糧要發,案要查,都不用再多說。飛卿,你覺得該派誰做欽差,誰去查案?”

安國候與寧王同時看向陳飛卿,滿朝文武都看向了陳飛卿。

陳飛卿卻絲毫不怵。

他有底氣,心知此事不會是自家爹做的,寧王又不是那種真正會收受賄賂的人,那自然是都公事公辦咯。

更何況,皇上也不是第一次借他當傳話筒了。

他環顧底下眾臣,道:“一事不勞二主,此案是秦鄭文秦大人揭發的,就讓他查吧。”

安國候與寧王幾乎是立刻便反對道:“皇上,秦——”

兩人對視一眼,又同時道:“皇上——”

“皇——”

兩人停了下來,侯爺道:“王爺先說吧。”

寧王笑道:“侯爺平時好事可沒見過讓著本王。”

安國候有些不耐煩地白他一眼:“王爺說話何必與市井婦人一般。”

眾臣更不敢說話了,尤其是年歲大一些的,知道些過往的人,只敢在心裏感嘆安國候是真敢說。

為何他是真敢說?因寧王曾有些不清不楚的傳言,並在另一個傳言裏,就因那頭一個傳言痛失皇位。

傳言也無他,就是斷袖,還是斷得較不堪的那一方。

男人嘛,說穿了玩玩小倌圖個新鮮,不過是風流一場,倒也沒什麽,也沒人會認真。可寧王不光是認真了,還成了被玩的那一個,被玩完還被拋棄了,被拋棄了還上趕著去求,求了還被打傷了送回來,這就很難堪了。

畢竟是皇家貴胄,好端端一個男人,非得上趕著做女人。

當然,這些都是傳言,老臣們也沒親眼見過,可傳的人多了,說得繪聲繪色,傳言便像事實了。

寧王忍著氣,氣極了反而笑起來,道:“侯爺氣度,本王也是服氣的。既然侯爺要將這個得罪人的話由本王來說,本王就說了。皇上,秦大人確實文采風流,是狀元之才,但才能不等同於才幹,秦大人年紀尚輕,處事不夠周全,又一直在翰林院裏做事,突然讓他查案,恐怕不合適。”

安國候接著道:“皇上,臣也以為秦大人確實不合適。江南官場覆雜,曲曲繞繞,要處理的人情面甚廣,秦大人為人耿直,恐怕應付不來,倒容易遭人利用傷害。”

眾臣心中明白,說穿了,誰也不敢讓秦鄭文查案。若他真是才幹不夠,查不出什麽倒還好了,怕就怕他確實為人仔細認真,真查出了東西就會不依不饒的往下揪著不放,只有天知道能扯出什麽了。

江南是國之富庶地,又天高皇帝遠,裏面的曲曲繞繞要被秦鄭文這個二楞子給揪出來,就真是——真是天知道會怎麽樣了。

所以,安國候和寧王也慌了。

只不過這陳飛卿為什麽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來,也值得深思。

他是安國候的親兒子,又與寧王走得近,還是太後認定的駙馬,怎麽眼瞅著好像是想把前面那三個人一網打盡啊?!

若說是皇上授意的倒不是沒有可能,但可能很小。皇上即算不管安國候和寧王,也不至於這樣對姚氏。

陳飛卿倒是一點也不擔心,反正他覺得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。雖然貪汙這事兒他是從小見多了,但貪賑災糧,害得兩萬百姓家破人亡,這就已經不是過分一詞能說得過去了。

軍隊打一場仗,死幾千幾萬人,為的是什麽?不過是為了保衛百姓。可那些人輕輕松松手一揮,肥了自己的口袋,卻害了兩萬個百姓。這些人全家加起來才多少人,根本吃不完用不完,卻不準別人吃別人用,不讓別人活。

陳飛卿不是秦鄭文,他自然知道此事若真查起來會有什麽後果,但那絕不能是不查的理由。

瘡疤要挖就要往深裏挖,一並挖完,倒還有活命的機會。若不挖,只拿草藥掩蓋著,一時一時的拖下去,只會死得更快。

一道聖旨到了翰林院,是由陳飛卿親自送的。

秦鄭文領完旨,見陳飛卿似乎並不打算走,便也站在那裏不動。

翰林院裏其他的人見狀,很識趣的找借口出去了。

陳飛卿斟酌著道:“是我舉薦你的。”

秦鄭文面無表情地道:“嗯。”

陳飛卿反倒笑了,道:“秦大人不要多慮,我沒有別的意思,這也不是件什麽好事,不是來向你討功勞的。”

秦鄭文道:“賣功勞給下官,下官也沒什麽能幫上小侯爺的。”

陳飛卿又道:“我反而有點不好意思,對你,怎麽說,這不是一件好差事。”

秦鄭文道:“對小侯爺來說,為民請命的事不是好事,但對下官來說,中飽私囊的事才是壞事。”

陳飛卿捂著臉道:“我現在已經後悔了。”

就秦鄭文這樣子,恐怕剛到江南就能被人給生啃了。

秦鄭文看了他一陣子,幹巴巴地道:“下官的意思是知道小侯爺是關心下官。”

很難從你的話裏面聽出你這一層意思啊!

陳飛卿擺了擺手:“你不用解釋,你的為人遠近馳名,我信得過。我只是怕此案牽扯太多,恐怕查案之人性命都有危險,你懂嗎?”

秦鄭文卻突然笑了起來,道:“小侯爺也認為下官冥頑不通世事?”

陳飛卿急忙道:“不是不是,我沒這個意思——”

秦鄭文看著他,道:“下官只是不屑與豺狼狐鼠為伍。”

陳飛卿一怔,問:“你說誰是豺狼狐鼠?”

秦鄭文道:“吃人的便是豺狼,虛偽的便是狐鼠,滿朝文武乃至於天下百姓,大多不是豺狼便是狐鼠。”

陳飛卿盯著他看了很長一陣子,心裏想,怪不得秦鄭文和傅南生看起來那樣親近,這不和三年前的傅南生一樣嗎?!

不不不,也有不一樣,至少不是完全一樣。

或者說,是大相徑庭。

三年前的傅南生同樣認為天下皆黑,所以他要跟著一起黑。

而秦鄭文……

陳飛卿握著拳頭朝秦鄭文肩頭摁了過去。

秦鄭文沒有防備,被摁得朝後退了一步。

陳飛卿趕緊拽住他的手,把他往回拽著站穩了,道:“抱歉,是我唐突了。其實皇上許多次對我說起過你,你未來必定是朝中棟梁,但他怕你過於剛直會容易折斷,所以一直將你放在翰林院中。”

秦鄭文道:“我知道。”

陳飛卿笑了,問他:“秦大人似乎喜歡養兔子。”

秦鄭文看他一眼,倒也不奇怪他怎麽知道,只道:“家母喜歡吃,並且兔子生得多,能拿去賣。翰林院的俸祿不多。”

陳飛卿:“……”

要怎麽把話接下去呢,本來想把百姓比作兔子的,本來想說那我們就一起保護溫順可愛的兔子的,你這又吃又賣的。

陳飛卿摸了摸鼻子,艱難地道:“還有許多百姓如羊……”

秦鄭文道:“狗才護羊圈。”

陳飛卿道:“哈哈哈,不說虛話了,不耽誤秦大人交代事情,交辦完便早日啟程吧。”

秦鄭文道:“百姓就是人,不必將一般的百姓比作牲畜。”

陳飛卿道:“抱歉。”

秦鄭文道:“我知道小侯爺沒有那意思,只不過是不喜歡做此比喻。”

陳飛卿道:“我確實也有失言之處。”

秦鄭文道:“聽說小侯爺打小不愛讀書,難免的。”

陳飛卿:“……”

誰說的啊?!一定是翰林院裏那幾位老先生說的!他們記仇要記到現在嗎?!人各有所長我不長於讀書而已!但也不是很差的!

陳飛卿維持著笑容,幹笑。

秦鄭文道:“不多送了。”

陳飛卿聽懂了這句,是送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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